中国韵文史

第十九章 词之就衰

龙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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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代,南北曲盛行,诗词并就衰颓,而词尤甚。代文人处于异族宰制之下,典雅派歌曲,既不复重被管弦;激昂悲愤之词风,又多所避忌,不能如量发泄;凌夷至于代,而词几于歇绝矣

词人

  初作者,皆遗民;如刘辰翁王沂孙周密张炎元好问之伦,多感慨悲凉之作,具见前章。此外如仇远(字仁近,号山村钱塘人)、王恽(字仲谋,号秋涧汲县人)、刘因(字梦吉容城人)、刘将孙(字尚友庐陵人,辰翁子)、刘秉忠(字仲晦邢州人)、詹玉(号天游人)、张埜(字野夫邯郸人)、张翥(字仲举,号蜕岩晋宁人)、邵亨贞(字复孺,号清溪华亭人)、白朴(字太素,一字仁甫真定人)、倪瓒(字元镇,号云林无锡人)、许有壬(字可用汤阴人)等,皆代词坛之健者;而刘因刘将孙张翥邵亨贞许有壬为最胜。

  刘因词以性情朴厚胜;近人况周颐至推为“苏文忠”(《蕙风词话》)。其代表作如《人月圆》:

茫茫大块洪炉里,何物不寒
古今多少,荒烟废垒,老树遗

太山如砺,黄河如带,等是尘
不须更叹,花开花落,春去春

  刘将孙南宋遗民,其词“抚时感事,凄艳在骨”(说)。代表作如《踏莎行》:

水际轻烟,沙边微,荷花芳草垂杨
多情移徙忽成愁,依稀恰是西湖

血染红笺,泪题锦西湖岂忆相思
只应幽梦解重来,梦中不识从何

  张翥少负才隽,放豪不羁,好蹴踘,喜音乐。(《元史》本传)其词乃上承姜夔之系统,树骨既高,寓意亦远;在代诸家中,允推典雅派之上乘。例如《陌上花》“使归闽浙岁暮有怀”:

关山梦里,归来还又,岁华催
马影鸡声,谙尽倦邮荒
绿笺密记多情事,一看一回肠
待殷勤寄与,旧游莺,水流云

满罗衫是酒,香痕凝处,唾碧啼红相
只恐梅花,瘦倚夜寒谁
不成便没相逢日,重整钗鸾筝
郎纵有,春风词笔,病怀浑

  邵亨贞词“情丽宛约,学白石而乏骚雅之致,声律亦未尽妍美”(郑文焯《蛾术词选跋》)。然其流连光景,感旧伤时之作,托寄遥远,足张一帜于风靡波颓之际,亦未易多得之才也。

  许有壬传作甚多,词笔超迈;情境意度,俱臻绝胜;洵词之“上驷”,亦一派之流波也。例如《水龙吟》“过黄河”:

浊波浩浩东倾,今来古往无终
经天亘地,滔滔流出,昆仑
神浪狂飙,奔腾触裂,轰雷沃
看中原形胜,千年王气,雄壮势,隆今

鼓枻茫茫,万里棹歌,声响凝空
壮游汗漫,山川绵邈,飘飘吟
我欲乘槎,直穷银汉,问津深
君平一笑,谁夸客,取支机

  词作家,略尽于此。馀如杨果(字西庵蒲阴人)、赵孟頫(字子昂吴兴人)、虞集萨都剌等,或工诗,或工散曲,词虽偶作,要非专家,故不赘云。

词人

  代士大夫,吟咏性情,多为散曲;风气转变,而词益就衰。一代作家,推刘基高启杨基(字孟载嘉州人)、瞿祐(字宗吉钱塘人)、杨慎(字用修新都人)、王世贞诸人;惟杨基小令,新俊可喜,不失矩矱。盖人宗尚,不出《花间》、《草堂》二集;艺非专习,体益卑下,故鲜有可观也。

  屈大均(号翁山番禺人)、陈子龙(字卧子华亭人)出,始崇风骨,而斯道为之一振。二人皆节概凛然,亡,子龙以身殉;其词能表现作者高尚之性格,故足称也。大均以《梦江南》赋落叶五首为最著;况周颐称其“沉痛之至,一出以繁艳之音,读之使人涕泗涟洳而不忍释手”(赵尊岳《道援堂词提要》)。兹录一首示例:

悲落叶,叶落绝归
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且逐水流

  子龙词风流婉丽;陈廷焯称其“能以浓艳之笔,传凄惋之神”(《白雨斋词话》)。其风格略近秦观姜夔,而出之以沉着秾挚;洵词中之特色已。兹录《点绛唇》一阕:

满眼韶华,东风惯是吹红
几番烟,只有花难

梦里相思,故国王孙
春无
杜鹃啼,泪湿胭脂

《中国韵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
听琴斋主人制作(更新于二零二四年八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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