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韵文史

第二十一章 诗之复盛

龙榆生

  按:原书章内无小标题,为方便阅读,本电子版添加章内标题。电子版内容由手工录入,虽经多次校勘,错误仍在所难免,敬请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留意,并使用“读者留言”功能不吝指正。

  

  虽以异族入居中原,而对于族文化,接受甚早,濡染亦深。康熙圣祖)帝天纵多才,耀兵塞外,既定西藏,平台湾,宇内晏然,国威大震,太平之业,绵亘二百数十年。直至秀全秀清)变兴,始见兵革。中间休养生息,文人才士,得以致力于学术文艺,其惊人之发展,几欲超迈;即就诗歌而言,亦远胜两代。诗虽亦规抚,而诸大家各能自出心裁,特具风格,非如人之以“赝古”欺人也

初作者

  初作者,大抵皆季遗民。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虞山人)、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人)与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合肥人)称“江左三家”,而鼎孳不逮远甚。谦益诗出入之间,才力富健,一时罕与抗手。伟业对于“歌行一体,尤所擅长;格律本乎四杰,而情韵为深;叙述类乎香山,而风华为胜”(《梅村集·提要》)。盖伟业身当“鼎革”之际,“遭逢丧乱,阅历兴亡”,故所作“激楚苍凉,风骨弥为遒上”。且诗中关涉季史事者,尤指不胜屈,长歌当哭,聊以写哀。伟业自言:“吾诗虽不足以传远,而是中之寄托良苦。”(陈廷敬《吴梅村先生墓表》)篇篇言之有物,故不觉其感怆淋漓;例如《圆圆曲》之“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可当“诗史”之目矣。

康熙时期诗人

  康熙盛时,有宋琬(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施闰章(字尚白,号愚山安徽宣城人),号称“南”,而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实为骚坛盟主。“士禛谈诗,大抵源出严羽,以神韵为宗”(《渔洋精华录提要》)。其《论诗绝句》三十首,品评曹丕以下诸家诗,其第二十九首云:“曾听巴渝里社词,三闾哀怨此中遗。诗情合在空舲峡,冷雁哀猿和《竹枝》。”可见其平生宗旨所在。闰章尝语士禛门人洪昇曰:“尔师诗如华严楼阁,弹指即见;吾诗如作室者,瓴甓木石,一一就平地筑起。”(《居易录》)士禛专主神韵,故以七绝为最工。例如《冶春绝句》:

三月韶光画不,寻春步屧可怜
青芜不见宫殿,一种垂杨万古

当年铁炮压城,折戟沉沙长野
梅花岭畔青青草,闲送游人骑马

真所谓“朱弦疏越,有一唱三叹之音”,开后来法门不少。

  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浙江秀水人)为诗兼工众体,或与士禛并称。赵执信谓:“之才高,而学足以副之;之学博,而才足以运之。”及论其失,则曰:“贪多,爱好。”(《谈龙录》)二家之外,以查慎行(字悔馀,号初白浙江海宁人)为最著。诗渊源,大抵得诸苏轼为多;诗风气,亦渐由宗,转而学矣。黄宗羲比其诗于陆游王士禛则谓:“奇创之才,慎行;绵至之思,慎行。”(《敬业堂集序》)此特就其律诗言之耳。

时期诗人及理论发展

  乾隆高宗)、嘉庆仁宗)间,袁枚(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人)、蒋士铨(字心馀,号清容江西铅山人)、赵翼(字云松,号瓯北江苏阳湖人)号三大家。善论诗,有《瓯北诗话》,言多精辟。士铨以作传奇负盛誉,诗词皆不见特佳。诗主性灵,影响最大。尝谓:“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随园诗话》)又力破“温柔敦厚”之说,谓此“不过诗教之一端”(《再答李少鹤》);颇能不囿于陈言,卓然有所自树。是时论诗者,沈德潜(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人)举诗为指归,厉鹗(字太鸿,号樊榭钱塘人)树诗为标准;诗家之界,又起纷争。则主“诗有工拙而无今古”,谓:“诗者人之性情,者,帝王之国号;人之性情,岂因国号而转移哉?”(《随园诗话》)持论并极通达。特其诗有时流于谐谑,不无轻佻之病,致为时人所诟病耳。

  是时诗人尚有黄景仁(字仲则武进人)、张问陶(号船山遂宁人)、舒位(号铁云大兴人)等。景仁《两当轩诗》,才气豪放似太白,近乃大行于世。然之际,成就最大者,当推厉鹗五言融合之长,近体从陈与义变化出之,尤工绝句。例如《虎丘送春》:

塔迥廊回燕燕,送春人去恋斜
似嫌荦确侵罗袜,却要残红作地

诗至而臻于极盛,作者多不胜举;或规体,或尚贤。道光间,龚自珍(字璱人,号定盦仁和人)为诗特奇丽,自成一格,近人多效之。咸丰兵起,诗风为之一变,无复雍雍盛世之音矣。

《中国韵文史》: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
听琴斋主人制作(更新于二零二四年八月八日)
龙榆生先生纪念网站:longyusheng.org粤ICP备1504039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