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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虽以异族入居中原,而对于汉族文化,接受甚早,濡染亦深。康熙(圣祖)帝天纵多才,耀兵塞外,既定西藏,平台湾,宇内晏然,国威大震,太平之业,绵亘二百数十年。直至洪(秀全)杨(秀清)变兴,始见兵革。中间休养生息,文人才士,得以致力于学术文艺,其惊人之发展,几欲超迈汉唐;即就诗歌而言,亦远胜元、明两代。清诗虽亦规抚唐、宋,而诸大家各能自出心裁,特具风格,非如明人之以“赝古”欺人也。
清初作者,大抵皆明季遗民。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虞山人)、吴伟业(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人)与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合肥人)称“江左三家”,而鼎孳不逮钱、吴远甚。谦益诗出入李、杜、韩、白、苏、陆、元、虞之间,才力富健,一时罕与抗手。伟业对于“歌行一体,尤所擅长;格律本乎四杰,而情韵为深;叙述类乎香山,而风华为胜”(《梅村集·提要》)。盖伟业身当“鼎革”之际,“遭逢丧乱,阅历兴亡”,故所作“激楚苍凉,风骨弥为遒上”。且诗中关涉明季史事者,尤指不胜屈,长歌当哭,聊以写哀。伟业自言:“吾诗虽不足以传远,而是中之寄托良苦。”(陈廷敬《吴梅村先生墓表》)篇篇言之有物,故不觉其感怆淋漓;例如《圆圆曲》之“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可当“诗史”之目矣。
康熙盛时,有宋琬(字玉叔,号荔裳,山东莱阳人)、施闰章(字尚白,号愚山,安徽宣城人),号称“南施北宋”,而王士禛(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实为骚坛盟主。“士禛谈诗,大抵源出严羽,以神韵为宗”(《渔洋精华录提要》)。其《论诗绝句》三十首,品评曹丕以下诸家诗,其第二十九首云:“曾听巴渝里社词,三闾哀怨此中遗。诗情合在空舲峡,冷雁哀猿和《竹枝》。”可见其平生宗旨所在。闰章尝语士禛门人洪昇曰:“尔师诗如华严楼阁,弹指即见;吾诗如作室者,瓴甓木石,一一就平地筑起。”(《居易录》)士禛专主神韵,故以七绝为最工。例如《冶春绝句》:
真所谓“朱弦疏越,有一唱三叹之音”,开后来法门不少。
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浙江秀水人)为诗兼工众体,或与士禛并称。赵执信谓:“王之才高,而学足以副之;朱之学博,而才足以运之。”及论其失,则曰:“朱贪多,王爱好。”(《谈龙录》)二家之外,以查慎行(字悔馀,号初白,浙江海宁人)为最著。查诗渊源,大抵得诸苏轼为多;清诗风气,亦渐由宗唐,转而学宋矣。黄宗羲比其诗于陆游;王士禛则谓:“奇创之才,慎行逊游;绵至之思,游逊慎行。”(《敬业堂集序》)此特就其律诗言之耳。
乾隆(高宗)、嘉庆(仁宗)间,袁枚(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人)、蒋士铨(字心馀,号清容,江西铅山人)、赵翼(字云松,号瓯北,江苏阳湖人)号三大家。翼善论诗,有《瓯北诗话》,言多精辟。士铨以作传奇负盛誉,诗词皆不见特佳。枚诗主性灵,影响最大。尝谓:“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随园诗话》)又力破“温柔敦厚”之说,谓此“不过诗教之一端”(《再答李少鹤》);颇能不囿于陈言,卓然有所自树。是时论诗者,沈德潜(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人)举唐诗为指归,厉鹗(字太鸿,号樊榭,钱塘人)树宋诗为标准;诗家唐宋之界,又起纷争。枚则主“诗有工拙而无今古”,谓:“诗者人之性情,唐、宋者,帝王之国号;人之性情,岂因国号而转移哉?”(《随园诗话》)持论并极通达。特其诗有时流于谐谑,不无轻佻之病,致为时人所诟病耳。
是时诗人尚有黄景仁(字仲则,武进人)、张问陶(号船山,遂宁人)、舒位(号铁云,大兴人)等。景仁《两当轩诗》,才气豪放似太白,近乃大行于世。然乾嘉之际,成就最大者,当推厉鹗。鹗五言融合陶、谢、韦、柳之长,近体从陈与义变化出之,尤工绝句。例如《虎丘送春》:
清诗至乾嘉而臻于极盛,作者多不胜举;或规唐体,或尚宋贤。道光间,龚自珍(字璱人,号定盦,仁和人)为诗特奇丽,自成一格,近人多效之。迨咸丰兵起,诗风为之一变,无复雍雍盛世之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