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樾晖自南京来函,谓欲征集纪念龙榆生先生文字,并节寄永年昔日致榆师长公子厦材兄信札。案此札盖 1983 年上海音乐学院发送榆师悼词前永年所作,其时永年尚撰挽诗,今亦检得,因并刊布,庶存榆师遗事之为世所不甚知晓者,兼抒哀思云云。
解放后大约 1952 年,榆生师到上海博物馆负责资料室工作,是陈毅市长安排的。当时我认为榆师和陈市长只是文字之交,榆师说不是的,在抗战胜利前,他已为新四军做过工作,即策反伪军郝鹏举部起义。
榆师有个学生是地下共产党员(是谁榆师当时对我讲了,我不认识,没记住名字),榆师通过此学生与新四军取得联系,陈毅同志指示作郝鹏举的工作,当时郝是伪淮海省长,驻徐州,有军队。榆生师在此以前与郝认识,稍有往来,在 1944 年(甲申年)冬,榆师即以到北京一游为名,单身去执行此任务。从南京趁津浦车北上,到徐州借口车太挤,身体支持不住,中途需休息一下,在徐州下车。先找熟悉的张次溪,张当时是伪淮海省教育厅长,然后再与郝谈。如何谈榆师没有对我说,总之是谈成了。于是榆师仍北上到北京,再回南京。回来后还写了一篇北游旧京的文章登在榆师所办的《求是》第八期上,大讲北上趁火车如何挤,受不了,才在徐州下车,住在张次溪家云云(《求是》第八期后未续出,此游记即写到徐州为止),这是一篇打掩护的文章。
以后,直接联络郝的任务就由党派人进行。半年后,抗战胜利,榆师入狱,自不能继续参与此活动。此事当时极度保密,伪政府以及国民党都不知道榆师有此一段活动,故其后榆师能以交保就医形式出狱,否则必被杀害无疑。
在榆师入狱后,郝鹏举果真起义脱离国民党,但以后又叛变,将我党派在郝处的人杀害,接着为陈毅同志指挥的解放军所消灭。后来有人问(似是陈毅同志问)榆师:“你如不入狱而在郝处,是否能阻止郝叛变?”榆师说:“那也不一定,弄得不好我也会被郝杀掉。”
以上是榆师在 1952 年时对我讲的,事过三十馀年,我所记得的仅这一点了。可惜我当年未询问榆师细节,只能写出这点粗略的框框,但真实性毫无疑问。
以后榆师与陈毅同志常有往来,榆师到上海音乐学院教书也是陈毅同志安排的。1956 年全国政协开大会,榆师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也是陈毅同志安排的,临时通知榆师趁飞机到京,到京后见到毛主席,宴会上并与毛主席同席,主席请彭真同志与榆师细谈过(大约关于诗词方面的)。榆师很兴奋,写了《绛都春》等二首词,回上海后写了送给我,我已装成横幅保存,尚未遗失。
我认为榆师在抗战后期就冒险为党工作,是极不容易的。解放后和陈毅同志的感情很深,对毛主席很尊敬。
榆师在诗词上的贡献,简单说来有三点:
(1)诗学王荆公、杨诚斋,晚年即解放后写的五言古诗尤其好。词的功力更深,能融吴梦窗与苏辛为一体,在这点上已超出了他的老师朱祖谋(彊村)先生(朱专一于梦窗)。
(2)对词曲的发展、词曲的作法两方面作了比较系统科学的研究整理,这是过去的词人以及当代讲古典文史的人都没有能够做到的。特别是在词曲作法上提出音律与思想感情的关系,什么题目应用什么词牌曲牌,这点是有发明性的。《词曲概论》这本讲义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是词曲的一个科学总结,可以说没有第二人能写出这样一本书,我认为其价值不亚于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
(3)试图把传统的诗词用之于今日的音乐创作,早在三十年代榆师在旧上海音乐院(开办时榆师即受聘讲诗词)执教时便作此努力,这照我看应是符合“古为今用”的原则的。至少在学习音乐的青年接受一点古典诗词的优秀传统上是起了积极作用的。
这三点是我个人的看法,如认为可以,在悼词中是否可适当写进去。
(全文刊于《文教资料》1999 年第 5 期)